海南文體

　　編者按

　　據新華社報道，海南昌江核電站利用溫排水區域養殖白蝶貝（大珠母貝），已產出超500顆珍珠。海南與珍珠的淵源頗深，古稱“珠崖”，就與出產珍珠有關。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海南曾是知名的優質珍珠產地。本期《海南周刊》封面以“南珠海韻”為題，帶您了解海南珍珠的歷史和人文故事。

　　《海南日報》2025年3月10日B02/B15版

　　■ 海南日報全媒體記者 梁君窮

　　海南島又被稱為“寶島”，這顆鑲嵌在蔚藍海洋中的璀璨明珠，自古以來就與珍珠結下了不解之緣。從漢代的珠崖郡，到今日的自由貿易港，珍珠不僅是海南自然之美的象征，更是其歷史文化長河中一抹不可忽視的亮色。讓我們穿越時空走廊，探尋那些藏在千年珠光里的海南往事。

　　珠崖往事

　　公元前46年，一場激烈的爭論在西漢朝堂上爆發。

　　大殿之上，朝臣們分為兩派、各執己見，而漢帝國的最高統治者，漢元帝劉奭滿目憂愁，關東大旱還沒有解決，眼下這場激辯更讓他傷神。

　　雙方激辯的話語中，有一個詞頻繁出現，也是這場爭論的焦點——珠崖。

　　何謂珠崖？荀子在《勸學》中說：“玉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崖不枯。”山上如果藏有美玉，那它的草木也會滋潤而有光澤；深淵如果孕育明珠，那山崖就不會蒼涼貧瘠。

　　所以珠崖，自然是用來形容好地方。“珠崖”作為海南島最早的官方名稱，至今已有2100多年歷史。

　　那漢元帝和群臣在爭論關于海南島的什么事情呢？

　　此事還得從漢元帝爺爺的爺爺漢武帝劉徹說起。公元前110年，漢武帝平定南越，而后在海南島上設置珠崖、儋耳二郡，儋耳郡存在28年后也被并入珠崖郡。

　　“二郡在大海中，崖岸之邊出真珠，故曰珠崖……”這是《漢書》援引東漢學者應劭之語作出的解釋。“真珠”也就是珍珠，“珠崖”之名得于海南島崖岸出產珍珠。

　　珍珠胸針。海南京潤珍珠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供圖

　　珍珠雖是寶物，但在生產力還不夠發達、社會制度不健全的漢代，它帶來的只是達官貴人們的追逐，以及貪官酷吏對百姓的無盡盤剝。

　　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自漢武帝將海南島郡縣化后的20多年間，島上就發生了6次大規模叛亂。“數犯吏禁，吏亦酷之，率數年一反，殺吏”，從《漢書》的只言片語中，便可見當時矛盾之激烈。

　　一邊是明潤動人的珍珠，一邊是不堪其擾的叛亂。對珠崖是棄是留，登基僅三年的漢元帝一時拿不定主意。

　　這時文學家賈誼的曾孫賈捐之站出來，上奏《棄珠崖議》，力主放棄珠崖郡，理由是海南島的產出遠低于平叛成本‌，實在劃不來，不如放棄然后集中資源賑濟關東災民‌。

　　賈捐之特別提了一句：“又非獨珠崖有珠犀玳瑁也。”意思是又不是只有珠崖郡這地方產出珍珠、玳瑁。

　　為什么賈捐之要在這么重要的一份奏章中，單獨提到這些特產，還把珍珠放在首位？因為當時朝堂上的滿朝文武，甚至天子，都太喜愛海南的珍珠了，珍珠成了要不要放棄珠崖郡的一個重要考量因素。

　　當然，正如我們現在所知道的，漢元帝最終接受了賈捐之的建議，開啟了500多年的海南島“流浪”史。

　　但是，正如明珠難掩其光芒，“珠崖”也在后來的歷史中重新綻放光彩。

　　采珠之難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當唐代詩人李商隱寫下這兩句詩時，“珠崖”早已回到中原王朝的懷抱。

　　珍珠這么華麗名貴，李商隱為何說“珠有淚”，珠之淚緣何落下？回答這個問題前，不妨依據史書構想這樣一個場景——

　　一日，海上的晨霧還未散盡，老船工攥緊了手中的麻繩。船下海水深處，一位小伙手持蚌刀在幽暗中摸索，腰間那根粗繩是他與船上之人唯一的牽系‌。

　　突然，粗繩晃動起來，這是事先約定好的暗號。老船工開始拼命拽繩，將在海底采珠的小伙連同珠籃拉了上來。

　　出水時小伙的身體凍得青紫，老船工趕緊用滾燙的羊絨毯將他裹成“繭子”，因為稍遲片刻，小伙就可能被凍死。

　　但并不是每次下海采珠都能這么幸運。缺氧、寒冷、海洋生物攻擊等危險因素，使得受傷致殘者、葬身魚腹者比比皆是。

　　這并非文學作品的憑空編撰，而是千年前采珠疍戶的真實日常。南宋范成大所編的《桂海虞衡志》一書，詳細描述了疍戶潛水采珠的情形：“惟蜑能沒水探取，旁人以繩系其腰，繩動搖則引而上。先煮毳衲極熱，出水急覆之，不然寒栗而死。或遇大魚、鮫鼉諸海怪，為鬐鬣所觸，往往潰腹折肢，人見血一縷浮水面，知蜑死矣。”

　　另一位唐代詩人元稹有詩曰：“海波無底珠沉海，采珠之人判死采。萬人判死一得珠，斛量買婢人何在。”這幾句詩描繪了采珠人以生命為代價換取珍珠的悲慘境遇。盡管拿出性命來拼，但能否采到珍珠還得看運氣，畢竟珍珠是自然生長在貝類中，形成珍珠的概率非常微小。

　　工作人員在海上吊養珍珠貝類。圖片翻拍/羅安明

　　從宋應星《天工開物》等史料可以看出，最晚在明代人們已經發明了一些新的采珠方法，以降低風險、提高效率，比如竹耙沉底采珠法、揚帆采珠法、拖網采珠法等，但仍有漂溺之患。

　　明正德《瓊臺志》中也有關于采珠的描述：“元至順壬申，潭村漢珠崖舊址崖岸下有石穴至深，能水者沉入采蚌得珠。”“石穴至深”“能水者沉入”，方志寥寥數筆，背后不知是多少次以命相搏，我們也難以想象得冒多少次險，他們才能成為“能水者”。

　　千年之前，面對“萬人判死”才換來的一枚枚珍珠，難怪詩人發出了“珠有淚”的感喟。

　　南珠傳奇

　　海南珍珠是“南珠”（通常指南海出產的珍珠）中的一支，自古便是珠寶中的頂流。《廣東新語》中有“東珠（日本珍珠）不如西珠（西洋珍珠），西珠不如南珠”之說，唐代馬總《意林》稱“必須南國之珠而后珍”。

　　珍珠吊墜。海南京潤珍珠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供圖

　　《新唐書·地理志》載：“崖州珠崖郡下。土貢：金、銀、珠、玳瑁、高良姜……”由此可知，在唐代，海南珍珠已被列為貢品。

　　作為貢品的海南珍珠，在南珠中也算得上一絕。明代正德《瓊臺志》援引《隋書》的說法：“崖州嘗獻徑寸珠。”南朝《南越志》云：“珠有九品，以五分至一寸八九分者為大品，有光彩。”“徑寸珠”應是珍珠中的極品。

　　據宋人龐元英在《文昌雜錄》中的記載，在北宋元豐五年（1082年），古人已掌握有核珍珠養殖方法。但在當時，海南珍珠依然是珍品。

　　到了明代，不僅官方收集海南珍珠，民間也開始發展珍珠出口貿易。明代隆慶初年，亦商亦盜的島民李茂，以商船為盾、刀戟為矛，在南海航道上織就一張隱秘的珍珠貿易網。李茂將在海南島周邊采擷的珍珠與東南亞商船交易，海南產的小珍珠品質高，頗受東南亞達官貴族青睞。清末至民國時期，社會動蕩，我國珍珠捕撈業、養殖業凋敝。

　　新中國成立后，在黨和政府的幫助下，包括采珠人在內的許多疍家人上岸居住，置產興業，過上了安定幸福的生活。與此同時，我國相關部門開始組織科研人員在兩廣和海南開展海洋珍珠育苗養殖技術攻關，落實中央關于“一定要把南珠生產搞上去”的部署。

　　1979年，中國科學院南海海洋研究所在三亞鹿回頭半島設立海南熱帶海洋生物實驗站，開展海水珍珠養殖研究和探索。謝玉坎等科研人員取得“大珠母貝游離有核珍珠”“合浦珠母貝兩帶分段育珠”等重要科研成果，推動了我國海洋珍珠養殖技術的提高。實驗站內建設的珍珠亭，一度成為游客去三亞旅游的熱門打卡點。

　　同時，陵水新村港、三亞六道灣等地，出現了一批小有規模的珍珠養殖場，許多疍家人開始以一種新的方式與珍珠打交道。1981年8月，新村的珍珠養殖場成功培育出一顆19毫米×15.5毫米、重6克的銀白色大型珍珠，震驚全行業。

　　海南熱帶海洋生物實驗站人工育苗室。圖片翻拍/羅安明

　　從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末開始，海南珍珠產業尤其是珍珠養殖產業出現萎縮，但仍有一批企業選擇堅守，立足海南打造海洋珍珠品牌。

　　2025年1月22日，海南京潤珍珠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利用自貿港加工增值內銷免關稅政策，將其生產的首批進口珍珠加工產品發往內地市場。前不久，海南昌江核電站宣布在附近海域的溫排水區域成功養殖白蝶貝，已培育出超過500顆珍珠，其中最大的珍珠直徑達14毫米。

　　海南昌江核電站培育的珍珠。受訪者供圖

　　從古代的艱辛采珠，到幾十年前的珍珠養殖技術探索，再到如今自貿港政策加持下的煥然新生，海南珍珠以其獨特的魅力，見證了這方熱土的點滴變化。

　　中國珍珠簡史

　　1.據《尚書·禹貢》記載，約公元前2200年的夏禹時代，產自我國淮河的珍珠被稱為“淮夷蠙珠”，且已被列為貢品。

　　2.西漢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朝廷在海南島上設珠崖郡。

　　3.唐代宗大歷年間，容州（今廣西容縣）始置負責征收珍珠的“珠官”。

　　4.據南宋《文昌雜錄》記載，禮部侍郎謝景溫介紹了一種“養珠法”。

　　5.明清時期，江浙一帶淡水珍珠產業興起，太湖珍珠、湖州珍珠聲名遠播。

　　6.新中國成立后，我國科研人員在沿海地區攻關海水珍珠養殖。1965年，合浦珠母貝人工育苗實驗成功。

　　7.1978年，我國實驗養成大珠母貝的第一批大型游離有核珍珠。

　　8.1979年，中科院在三亞設立海南熱帶海洋生物實驗站，開展海洋珍珠養殖技術研究。

　　9.1985年5月，來自海南的5顆大型珍珠在北京首屆全國技術成果交易會上亮相。其中一顆奇形珠，長25.75毫米，是當時我國養殖的最大珍珠。

　　10.2025年1月，海南昌江核電站宣布利用溫排水區域成功養殖白蝶貝，培育出高品質澳白珍珠。

　　參考謝玉坎《珍珠科學》等

　　文字/羅安明 制圖/張昕

原標題：寶島珠光